非典型玉攻(混乱版
 
 

【笛花】生死卷·通冥草(一)

风雪盈路,方圆十里独独这一家小栈,它小得差点淹没在这茫茫大雪中。

小栈门前顶着一张残破的旗子,随风呼呼地扯着,只差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,旗面上早已看不清什么,大约识得几个字,不歇亭。大有不停歇之意,如此冷的天,如此小的店也起了脾气,莫名透着一股孤高劲儿,当真是不友善。

然而这里最近却是热闹得很,门前那条被人踩出的不算宽的路尚来不及被新雪抚平,就又添了新的脚印。这次只来了一个人,他通身裹着漆黑的衣物,大风大雪里尤其醒目,目下冷风蚀骨,寒雪伤身,他反而穿得单薄,人亦单薄,就好像门前那个撑着破旗的细杆子一样。

吱吱呀呀地,他推开了这家小栈的店门,果然是败絮其外败絮其中,一破到底,门也破得如此寒酸,晃晃悠悠地造出一个大动静来。

一时间,大大小小数十双眼睛看了过来,屋内静得有些尴尬,他略微轻咳了一声,压低的黑色斗笠下立刻窜出大片白雾。

他径自寻了处无人的角落坐下来,摘下斗笠,面色惨白如纸,只有双颊处带着些风刮的红痕。明眼人都看得出来,不是重病,就是重伤。

 

“秦兄弟,你当真见过李莲花?”

“我虽非亲眼所见,但与亲眼所见无异,本月初长剑门的柳剑叶藏锋被雕心手柳轻寒取心而死,尸身运回时我正巧身在叶家,叶家上下顿时哀声一片,不惜重礼请来神医李莲花,此人医治过程十分神秘,不予人看,然而次日我的确看到了活生生的叶藏锋啊!”

顿时惊呼声四起,虽然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,江湖上早就传得沸沸扬扬,神医李莲花有起死回生之术。只是他们并不是在惊讶李莲花的医术,而是上月廿七,几乎所有人都不会记错的日子,李莲花死了。

“胡说八道!”闻一声呵斥,此人穿得斯文秀气,身姿挺拔显得气质极佳,虽怒容满面却不见戾气,双手于袖间微微收握成拳,应是个讲道理之人。他缓和道,“上月廿七,家师慕容言于云梦他乡楼目睹李莲花丧命于笛飞声之手,此事绝不会有假。”

“听闻慕容前辈收有一徒,阁下可是?”

“不才正是沈孟生。”

此话一出再无人敢反驳,沈孟生号称孟先生,文武全才,自诩清高,在江湖上算得是一流人品,如若不是他年纪轻轻,这先生一词应起来就更是当之无愧。加之,当日在云梦他乡楼除了沈孟生的师父天外天慕容言,还有三个人,此四人皆是武林上声名显赫之辈,万不可能拿李莲花生死作何玩笑。

沉默片刻,有不死心者硬着嗓子喊道,“但是——数日之前龙湖分舵传来消息,有人见到了李莲花的吉祥纹莲花楼!”

“那就应该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,再拔掉他的舌头。”另一方旧桌上只坐了一个人,那人正闭目养神,眉眼不皱,音色不狠,然而全身笼着浓厚的煞气,令人心生畏惧。他的煞气源于他的领口,上面绣着孔雀蓝图纹,没人知道绣得是什么,想要看得清就必须要靠近他,然而靠得越紧死得越快,好在赤练山庄的人没什么朋友。

沈孟生不急不缓地圆话,“赤练山庄到了蓝兄这里连风格也改了,开的玩笑也别具滋味。蓝兄所言,沈某也正有此疑问,那人即便看见莲花楼,未见到莲花楼的主人,又能说明什么。”

蓝无异睁开眼瞧了他一眼,又闭上了,不耐烦道,“少拿赤练山庄说事。”

沈孟生不再接话,转而盯着他衣领上的图纹,恐怕再没有比赤练山庄用毒用得更明目张胆的人,他们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,竟像是把防备的先机抛给别人,无需要给自己任何余地。大概正是如此,赤练山庄的威名才会像是在毒罐子里泡了数百年的毒虫毒草,令人闻之丧胆。而蓝无异此人名叫无异,怪毛病却是很多,最不喜旁人在他面前提及赤练山庄,分明怪异得很。

 

“我……看到了。”

角落里的黑衣人坐了太久,这破烂的小店连个招呼的小二都没有,茶水酒菜就更是没有,或许是太无聊了,他费力地开了口。

他的声音很小,好在方才蓝无异心情不怎么好,众人也不想惹来无妄之灾,说话的声音也识时务地放低了些,这才没有遗漏他的话。

“你看到什么?”蓝无异听出他音色孱弱,想起漫天大雪他以此残躯而来,其中坚毅可嘉,这便走了过去,与他同桌而坐。

众人齐抽一口冷气,相传赤练山庄用毒如此高明,莫不是他们本身就是毒人,呼吸之间都是致命之毒。这时,黑衣人看到了蓝无异领口的图纹,他的意识有些模糊,视线集中起来也有些困难,如若是个身体康健之人,这个距离大约已将图纹看个仔细,可惜了。

蓝无异轻笑道,“别怕,我不要你的命。”

他伸手扶住胸口,淡淡道,“莫嫌少,只有半条命了。”

无任何威慑力的玩笑开起来令人兴致缺缺,蓝无异瞥了他一眼,无益于浪费唇舌,“我只问你,看到了什么?”

“我的心……”他的手还在胸口,仿佛怕心掉出来一样,一直捂着,“在柳轻寒手上。”

“你的心?”蓝无异眯着眼睛,惊道,“你是柳剑叶藏锋!”

他点点头,“是。”

沈孟生按捺不住,起身问道,“救你的当真是李莲花?!”

叶藏锋又点点头,“是。”

沈孟生难以置信,而事实在前,怔然念道,“莫非李莲花真的会起死回生、死而复生之术!”

江湖上人言可畏,其师虽名望深重,沈孟生却不忍其遭受一丝一毫质疑,本想来此拆穿李莲花复生骗局,却不想李莲花仍然活在世上。如今看来,李莲花的的确确是死而复生了。

这也就是众人聚之于此的原因,江湖疯传李莲花会到此地,相信的不信的都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前来凑个热闹,然而这不歇亭食宿皆无,李莲花又遥遥未至,一等大半月不会饿死也要闷死,如是小栈里的人是走了又来,总没有空着。

 

吱吱呀呀地,门又开了,晃荡着几乎就要散了架,跟着寒风涌进来的还有两个人。

其中一个穿着白色的棉袍,从头到脚裹得厚极了,远看倒像是把自己塞进了雪球里面。幸好他还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,只是眼内混混沌沌的,一时觉得还不如那个半条命的叶藏锋有神采。他身旁是一个青衫人,比之单薄甚多,衣袖之上的竹影点缀如雪,尤似寒风加身,不过其人身如松柏挺拔,面色如玉,无畏无惧之相可见内力之盛。

二人坐在原来蓝无异的那张桌子,一言不发,似乎也是在等人,可话又说回来,在场众人谁又不是在等李莲花呢。

议论声渐渐又起,当下沈孟生觉得再无必要等下去,还是尽快找到师父慕容言告知这番变故,李莲花死而复生之事必定在江湖上掀起轩然大波,不知是福是祸。

“孟先生。”蓝无异看着沈孟生直奔店门,问道,“这就走了?”

沈孟生顿下脚步,回道,“沈某无所求,愿蓝兄得偿所愿。”既而打开店门,投身于风雪之中。

蓝无异忽地叹道,“可惜可惜。”

同桌而坐的叶藏锋呼吸略微加快,显得有些激动,跟着念道,“可惜可、咳咳——可惜!”

蓝无异又是一叹,瞥了他一眼,“没出息。”

叶藏锋无奈地笑笑,苍白的脸色有一丝愧色,应道,“见笑了。”眉目一低,困意猛地袭了上来,竟这般睡着了。

蓝无异的双眼也莫名的重了起来,意识消散之前看到周遭人也都睡过去了,或者该说昏过去了。

唯有那一桌的两人丝毫无事,二人互看一眼,白衣人憋着笑意,侃道,“我们的笛盟主耍起这种不入流的小手段也是得心应手。”

笛飞声起身,一手提过一个昏睡之人,敞开门便扔到数尺外的雪堆里。回过头,“李门主需赔我一世英名。”接着手上不停、脚下不停,不一会功夫便扔个七七八八。

眼前这个裹成雪球的人正是李莲花,上月廿七在云梦他乡楼被笛飞声杀死的李莲花,然而他不仅没死,竟还与仇敌笛飞声为伍。

李莲花眯着眼睛,寻找着笛飞声的身影,门口风雪飞涌而入着实让他难以定睛,何况他的眼睛早已不容乐观,遂空着目光回道,“笛飞声,我陪你啊。”

乱雪无意,几片雪花误入笛飞声眼内,瞬间化作了雪水,而笛飞声却不觉一丝凉意,只觉双眦温热。他提着笑意,“李相夷,出言无悔。”

 

待笛飞声走到蓝无异面前,蓝无异悄然睁开双目,一双眼眸如星,神采非常怎会是昏睡方醒。他仰头看着笛飞声,瞧着笛飞声不咸不淡的神情,笑道,“莫要扔我才好。”

笛飞声面色冷静,转过身回坐到李莲花身旁,“你既未晕,我何故要扔你。”

李莲花勉强看清蓝无异的面容,接过笛飞声的话,“这药劲来得慢去得也慢,不把他们扔到雪堆里清醒一下,不知要睡到何时。”

蓝无异起身打量着李莲花,点点头,“不错,我来此两日,至昨夜我发觉有人在桌椅之上撒了千日眠,这种药粉比一般的研磨得粗,在这样的大雪天就像是结的霜一样,如此显眼反而不会惹人怀疑。”

李莲花笑得很温和,“但瞒不过你。”

蓝无异又摇摇头,“若是想瞒过我,何必等我来了才做这些瞒不过我的事。”又看了看倒下的叶藏锋,眉头一皱,“这药效虽然来得慢,对体弱之人却是见效奇快,想必李莲花你复生之后的情况并不怎么好,否则也不会坐在我坐过的桌子,就不怕没有千日眠却有万毒霜吗?”

李莲花不以为然,应道,“你坐过的地方,非但无毒,反而安全极了。何况你既在等我,又何必要害我。”

“我等你你便来了。”蓝无异奇怪道,“你又知我为何等你?”

“知不知道不要紧,关键是我办不办得到。”

“好,我等你就是为了它!”蓝无异将随时携带的香囊递过去,“你不是会起死回生之术吗,我收回时,它必须是活的!”

这是个分外精致的香囊,开口处由镶金软丝封织,看颜色却有些旧了,至少有七八年之久,看来蓝无异还是个长情之人。蓝无异的五指纤而修长,似乎精于用毒的赤练山庄都有这样细不露骨的美手,他正托着这个香囊,指下温柔轻巧,万万不能让人联想到赤练山庄的森森冷意。

而蓝无异托了片刻,却不见李莲花伸手来接,蓝无异又察觉到他的右肩微微动了一下,以为他心存忌惮,顿觉可笑,说的话也难免夹带着些许嘲讽,“我手上的东西也安全极了。”

李莲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,换作左手去接过香囊,将之交予笛飞声,“好,定不负所托。”

“你不看看是什么?”

“不必了。”

“我且奉劝你,到时候可千万别拿个冒牌货来敷衍我。”

“不敢。”

李莲花的态度十分端正,绝不似一般的神医那般自视甚高,自古奇人多怪癖,而李莲花这般神人却仿佛一个初来乍到的学徒,这让毛病之多的蓝无异有些汗颜。蓝无异遂想到叶家求医之事,这才问道,“需重金多少,重礼为何?”

李莲花从怀中拿出一纸书信,交予他,又看向始终昏睡的叶藏锋,“带着这封信,将叶藏锋送回叶家,待他醒来,把这封信给他看。”

“这——他这等将息之命我如何敢扔在雪地中,再说他一日不醒,我岂不是要在叶家等上一日?”蓝无异着实犯了愁,这件事对他不难,对他的性子却极难。

笛飞声扶过李莲花,揽着他的棉袍将人护在怀中,直欲离开,“这就是你的事了。”

身后正愁的蓝无异瞧着两人亲密的姿势,忽地开了个玩笑,“你看我是抱着他,还是背着他妥当?”

笛飞声只管抱起李莲花,头也不回道,“你随意。”

“当我不敢!”蓝无异上前将叶藏锋一把抱起,竟觉得如此之轻,真不知堂堂柳剑胆量如此得小,被柳轻寒伤成这幅摸样。

 

经不歇亭一事,李莲花死而复生之事算是坐实了。

一时间差不多整个江湖的人都念叨起李莲花来,这自然也包括当日与李莲花失之交臂的沈孟生。沈孟生将那日所见所闻回禀了其师慕容言,而慕容言对云梦他乡楼李莲花身亡之事言之凿凿,沈孟生自然不敢有半分质疑,遂猜疑世间是否真的有死而复生之道。

慕容言也心生怀疑,武学到了他这般地步尚不敢言长命百岁,李莲花他即便是曾经名动武林的李相夷,可又凭什么死而复生呢?!且不论事情真假,怕只怕有心人利用死而复生之道引起武林争斗,这种诱惑恐怕没有多少人禁得起。

担忧之下,两人遂将视线放诸于李莲花身旁那个青衫人身上,无需细想,此人应是笛飞声无误。

慕容言认为,笛飞声杀害李莲花在前,制造李莲花复生假象在后,其中必然心怀歹意。沈孟生由此遵从师命,一路查访李莲花踪迹,意欲解开这个谜团。

江湖上关于李莲花的消息众多,真真假假无从分辨,偏偏李莲花既没有躲,也没有藏,只是老实地呆在他的吉祥纹莲花楼里,沈孟生可算是绕了大半个江湖才寻了过来。

这日大雪初晴,阳光虽谈不上温暖,却十分耀眼,李莲花躺在摇椅上直直地看着天空,似乎过得悠闲怡然。

沈孟生到的时候,却倍感奇怪,他抬头探了一眼日光,刺目之下不得已眯紧了双眼,再看向李莲花时依然有些目眩,而李莲花他为何就能眉目不眨。

纵然疑惑,沈孟生亦即刻定神,问道,“你究竟是谁?”

方才李莲花便听到有人来了,只是来人并未说话,他也就懒得搭理。这时听到其人问话,才看向声源方向,眼前黑白交织混乱间根本看不清模样,他只得放弃挣扎,闲闲地晃起了摇椅,“李莲花。”

轻微的吱吱声一起接着一落,沈孟生的内心跟着反复琢磨,起初他自是不肯轻信,然而眼前人双目失神,身形脱力,所言依旧能波澜不惊,实不似奸猾扯谎之人,反观自己倒有几分恃强凌弱的霸道,遂出言致歉,“抱歉,在下沈孟生,欲寻神医李莲花。”

“世上叫李莲花的可能千千万,你要找的李莲花大概也只有我了。”

“既然如此,沈某有一事相问,李神医你当真是死而复生?”

沈孟生问得何其直白,李莲花不由想了想,悠悠道,“我说是,你会信吗?”

“沈某是不敢信。”沈孟生不敢行绝对之言,这世间神奇岂是一人尽知,“李神医只管说是,沈某便不得不信。”

李莲花轻笑,“不是。”

闻言,沈孟生惊讶不已,若李莲花说是他可能不会比现在更惊讶,反而李莲花大方承认,他一时却难以置信,“是我愚昧,我心中竟有一份奢望死而复生是真实存在的。”

“你师父慕容言大约也是担心于此,你可回去告诉他,我与笛飞声绝不可能成为他想的那种人,此事告一段落自会有所交代。”

见李莲花大方如斯,沈孟生再不好为难,而又想到笛飞声本是金鸳盟盟主,实非武林正派,笛飞声此人亦非常人可以揣摩,沈孟生难免心存疑虑,追问道,“笛飞声可在此处?”

“不。”李莲花笑着摇摇头,“他有许多地方要去,不能像我一样在这里晒太阳。”

沈孟生盯着他的笑容打量了片刻,想说些什么却又未说下去,最终只是道了句,“那,沈某告辞了。”

“恕不远送。”

李莲花继续看着日光,满目只余苍白,白得险些忘了他根本看不到远方。

沈孟生回头看过李莲花,内心莫名地惋惜,一瞬间他有个想法,倒希望李莲花真的会死而复生之术,便不会由当年惊为天人的李相夷坠落成如今垂死的李莲花。

 

13 Nov 2016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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