非典型玉攻(混乱版
 
 

【笛花】生死卷·通冥草(二)

是的,见过李莲花的人都不难猜出,李莲花病得很厉害,尤其是笛飞声不在的时候,在等笛飞声回来的时候。

原本他以为可以在捡来的岁月里悄无声息地死去,身无牵挂,也无人为之牵挂,但是这一切都迟了,因为笛飞声的出现,他想快活地迎向死亡,起初他真的是很快活,渐渐地当他的双目不再视物,他突然有些后悔了。

他甚至想再偷些年岁,想偷偷地活下去。

然而年岁不予。

好在等不到他感慨岁月于笛飞声于己如斯残忍,笛飞声就赶了回来。自从自己身体差到行动不便,笛飞声就经常远出,而无论有多远,他都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。

这次笛飞声去了许多地方,然而回来得还是极快,大雪才晴了一日。李莲花悠悠地起身,笑道,“有客人呢?”

“是老朽。”

其实笛飞声会带回来,除了这人还能有谁,距离上次见到他已有一段时了,那时李莲花还能看得清楚,知道他是个小老头模样,总是怒眉圆眼,喜欢扯着把胡须教训人。

这个人就是半医鬼知命,之所以称作半医,是因为他只算半个医者,另外半个是送葬人。

他在江湖上的名声虽响,口碑却不怎么好,因为请到他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之事。有求于他的,大都是些一条命到了黄泉口,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死马当活马医。

而且他医人也有个坏毛病,不死不折腾,医活了自然算作他起死回生的本事,医死了也无奈阎王爷强请,医死医活你都需对他感恩戴德。

最早李莲花去见他,是因为笛飞声有求于他,求他医治自己的不治之症。当时的李莲花还算精神,尚可算是身无大碍,只得抱着一试的想法找到了半医鬼知命。

谁料到,这老头当下便答应了,随即撂下一句,“没救!”连口水都省了大半。

仅仅两个字也刻薄得残忍,笛飞声只得隐含怒气,“你尚且未救,又怎知没救?”

混迹江湖多年的鬼知命,在二人面前当算是前辈,自然知晓笛飞声的名头,也听闻李相夷的故事,却丝毫不为之所动,他冷淡地看过笛飞声,又看过李莲花,本就见惯了死老病死,他还真未曾心软过,嚷道,“咱们三人心知肚明,李莲花有救没救还需老朽多言?!”

笛飞声仍不死心,“但你号称鬼半医,即便死人亦可一试。”

“你还没忘,老朽是鬼半医可不是赛神仙!”

笛飞声语塞,半生叱咤风云的他受挫寥寥无几,但这一次他居然败到无话可说,号称不死不折腾的半医鬼知命因李莲花必死而选择不医,自诩知鬼命知人命的鬼半医说自己不是赛神仙。

李莲花安静地在旁听罢他们争论,说到自己的状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,笛飞声虽然也清楚,但是笛飞声不敢承认,所以笛飞声还是不如他。他只是看着笛飞声,觉得自己的清醒毁了笛飞声的希望,他甚至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话。

三人尽皆沉默铸成僵局,半医鬼知命迟迟叹了口气,不耐道,“并非老朽推辞,李莲花此不治之症若由我医治,只要有一丝不慎,便会死得更快。笛飞声,你若想让他多活几日,还是走吧!”

笛飞声仍是不动,李莲花上前暗暗握住他的手,继而对鬼知命说道,“前辈对自己的医术如此没有信心?”

“李莲花,李神医,你可知老朽出身何门何派,你可知老朽就算答应医治你,最好的境地或许是苟延残喘,或许是生不如死。”鬼知命紧紧地盯着李莲花,直要吓退他一般,岁月纵横的面容阴暗交替犹如鬼面森寒。

李莲花这伪神医的身份当然是瞒不过行家里手,鬼知命这样一位在生死一线游走大半辈子的医者说出这番话来,嘲讽的意味就显而易见,而李莲花虚心得很,接道,“我不怕,前辈倒似怕极了。”

鬼知命瞪着眼,“老朽确实怕,老朽号称半医,有医得好的,有医不好的,但绝不可有被我医治而死的。”

“那我这不治之症始终会死,你若不肯一试,恐怕日后来之不及。”

鬼知命背过身去,久久地高呵一句,“等你死了再说!”

而后农历廿七在云梦他乡楼,他就死在那里,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在了笛飞声手上。

 

“李莲花?”见李莲花出神良久,鬼知命气得跳脚,老来瘦弱的身子却十分灵活,双脚踏出的声响也是欢快有余,他指着李莲花,“这臭小子,定然在内心将老朽骂得痛快!”

李莲花这才慢悠悠地瞧了他一眼,虽然看不清什么,但是想到他那副模样就笑出声来,“果真是医者父母心啊。”

“你——”鬼知命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,胡子都要炸上了天。

“鬼半医,李相夷,你们莫要闹了。”两人一见面比孩童打架都难劝服,笛飞声终于看不过眼,出声阻止。

李莲花懒得搭理那个脾气暴躁的小老头,转而看向笛飞声,昨日的风雪寒气在笛飞声身上还未散尽,遂将他的双手拉到袖间暖着,说来奇怪,每每他去抓笛飞声时无一不是出奇得准,这让他不禁小小地得意了一把,“一路辛苦。”

“不辛苦。”笛飞声回握住他的手,语调轻快,似乎是心情不错,看来他所办的事情应当十分顺利。

两人旁若无人地拉拉扯扯,直叫一把年纪的鬼知命也是没眼看,只得又好气又好笑地捋着胡须,佯怒道,“你们俩个小子,眼里还没有老人家!”

任他怎么说李莲花也不撒手的,欣然道,“心里有就知足吧。”

闻似一句玩笑话,鬼知命的心却登时提了起来,一脸严肃地将他的手夺过,切着脉,“什么时候开始的?”

“……自上次分别之后,就偶有目不能视,至今眼前模糊一片,两臂之外不能辨识,未入夜已几近失明。”

李莲花轻描淡写地说着,鬼知命则紧皱着眉头看向笛飞声,笛飞声面上很是镇定,因为这一切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,每一个细节他都清清楚楚。

许久,鬼知命松开他的手,沉了口气,“老朽要的东西准备妥了?”

笛飞声一抬眼,不乏慎重地点头,“一样不少。”

“好!”鬼知命冲笛飞声暗暗使了个眼色,即便是李莲花眼睛无碍也未必看得真切,而他有此一举更说明极其不愿李莲花知晓。他徐徐捋着胡须,沉沉道,“老朽的东西也准备妥了。”

 

尚未入夜,李莲花却早早的睡下了,鬼知命与笛飞声则是掐着时辰开始煎第一副药。

笛飞声将前几日鬼知命令他搜集的东西端放在一旁,又将怀中的香囊拿了出来,正是那日蓝无异所托之物,他却毫不迟疑地递给了鬼知命,“你要的东西。”

鬼知命接过细细察看一番,喜道,“不错。”

而后,鬼知命拿出两枚细刃将香囊开口的镶金软丝挑断,自其中赫然夹出一只蝎子来,那只蝎子在两枚细刃间依然纹丝不动,细想当日蓝无异所言,应当是个死物。然而蝎身通透,澄澈呈暖色,更无僵直之感,被封在香囊里逾过七八载,竟仍像是活着一般。

“将死未死,乖孙无异照顾得不错!” 忽地又听到鬼知命自言自语,连连叹息,“爷爷今天就要杀了它,世人皆说好死不如赖活,可这蝎子既不知自己活着岂不是毫无意义。”

笛飞声默然守在一旁,平日李莲花在侧时,还能与鬼半医动嘴耍皮,而只有他时难免落得尴尬——大多时就好比这些话,说者无意听者有心,可说者若是有意,听者也只能装作无心。

鬼知命幽幽地瞄过笛飞声,不动声色地摆置着那些虫草,待收拾妥当,才长叹了一声。有时候他会觉得笛飞声这个人无趣得很,无趣到让人无奈,而大多数无趣的人办起事来总是让人无法多作苛责,他们足够的执着真是叫人甘拜下风。

鬼知命只得把心思收回来,转而对笛飞声炫耀道,“你看看老朽让你取来的这些毒药,都是老朽多年收藏的珍品,再加上这只毒蝎子,那就更是另一番天地了!”

笛飞声双眉微是一皱,总算换了副神情,前几日鬼知命让他奔赴各地前往大小不同的药柜、酒馆,取什么鸡冠花、鸭掌花,甚至还有什么狗尾巴草,原来都暗指这些剧毒之物。

瞧着笛飞声脸上勉强可以称之为豁然开朗的神情,鬼知命干咳了两声,解释道,“若你说对了药名,恐怕那些家伙任谁也不会给你。”

笛飞声犹豫道,“这暗语……”

“这暗语如何?老朽以为无人可及!”

被鬼知命急急打断,笛飞声不由笑了,却绝没有取笑的意思,他只是想起李莲花行医时的模样,“你们的风格倒有几分相似。”

“你说那小骗子李莲花?倒也是,医治装疯的或是等死的大可谓同理同理。”鬼知命得意得捋着胡须,又一想,忽觉不妥,气得胡子一抖,“胡言乱语,分明是他只有我十分之一的风范。”

笛飞声但笑不语,在鬼知命开始煎药的那一刻,他的心情忽然放松许多,放松到忘了这是不治之症,忘了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苟延残喘,他全心全意盯着这点希望,太久没人给他这样的希望,久到不愿计较。

瞧见笛飞声在他面前罕有的笑意,反而鬼知命笑不出来,虽说他是个半医,从未自比神仙改动生死,可他这辈子也没做过这种杀人为救人之事,只得又一次感慨道,“笛飞声,你不后悔,老朽都要后悔了。”

“你已经说过了。”笛飞声淡淡提醒着。

鬼知命登时急了,就是笛飞声这种纵死无悔的态度一次又一次刺激着他,好似自己杀人如麻匮乏良知,气极便踩了笛飞声的痛处,“老朽还说过,李莲花他没救、没救、没救!”

然而笛飞声眉毛未皱一下,眼睛也未眨一下,这番话他熟得已经不能再熟,在第一次求医之时鬼知命就说过一次,在云梦他乡楼李莲花垂危之际说过两次,如今他说了足足三次。

“半医,”笛飞声唯有更深重的平静,缓缓劝道,“事无至臻。”

“……好、好!”鬼知命认命般点点头,硬梗在喉间的一口气也生生吞下,“李莲花他有救、有救。”

笛飞声听得出鬼知命话中的怨念,他也知此事对之实属为难,遂想起李莲花当时所说“医者父母心”,不由心生歉意,“笛飞声心存感激。”

“感激?!感激什么,感激老朽救他却要害你——”

怒声戛然而止,方才草草镇压的怒气霎时喷涌,鬼知命一时冲晕了头脑,反应过来时早已用手掩住口鼻,目光又速速瞟向门口。

“无碍,他的粥里有些安神散。”笛飞声叹息,“半医,辛苦你了。”

鬼知命还是压低了声音,小小的惊吓之后舒尔冷静了下来,“老命就是劳命!罢了,先度过眼前危机再说吧。”

提及医治事宜,笛飞声忆起许久之前在云梦他乡楼鬼知命交代的话,认真道,“我已飞鸽传信柳君若,会到他那里打扰两三日。”

“此人确定可靠?”

“无需多心。”

鬼知命点点头,仍是担忧道,“那三日你必当剧毒蚀心,苦不堪言,定要去个稳妥之地。”

“半医……”笛飞声犹豫着问道,“我必须离开?”

“你不要太高看自己,留下的话李莲花一定会看出破绽!”鬼知命直直打消了笛飞声的念头,望向窗口一方小小的竹盒,盒身四面盘满了即将枯萎的藤蔓,乍黄乍绿之上又落了一层皑皑白雪。

笛飞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,细细审视,“何时用得上?”

“再等等。”鬼知命低声道,“李莲花不比李相夷,他体内的毒还需慢慢积累,过犹不及。”

 

江湖上风波一起就再难平歇,任谁也抵不过欲望之流,唯有等人心化作了白骨才会被时间风化。按说李莲花死而复生一事闹得堪称一时无二,他却还能在莲花楼里安安生生地医治,那就多亏了沈孟生。

沈孟生的师父慕容言所居之地取名不涉尘,意图远离尘嚣,隐逸山林,而不歇亭之后这里来了一批又一批的武林人士,他们带着世俗的利气而来,且大多一样,皆是因为不歇亭之事沈孟生身在其中,想要讨一个答案。

所以当沈孟生回到不涉尘,一群人将之围了个水泄不通。

“孟先生,可在不歇亭见过李神医!”

其人连个疑问的语气都没有,沈孟生耐着脾性,答道,“当日走得匆忙,与李神医缘悭一面。”

“慕容言老前辈,也就是你的师父目睹了李莲花之死,你又在不歇亭见到被李莲花救活的柳剑叶藏锋,死在前,生在后,如此说来,李莲花当真是死而复生?”

“应当不是。”沈孟生肯定道。

一干人等哄然乱语,议论纷纷,隐约听得有人高喊,“那孟先生就是说你师父慕容言欺世盗名了?!”

沈孟生暗自握紧了袖间的手,一再忍让,“沈某个人浅见,诸位为何不去问李神医本人。” 

“孟先生有此言,是见过李莲花?!”

“不错,沈某正是奉了家师之命查探李莲花踪迹,今日正要回禀家师。”

“李莲花在何处?!”“在哪?!”……“说啊!”……

此起彼伏的呼喝声将沈孟生压得透不过气,他环视四周,这一幅幅嘴脸何其生动,既而松开双手,大方道,“在东海北部的一座小岛上。”

不出一日功夫,李莲花在东海的消息飞遍了大江南北。

慕容言少不得又要叹气,自从不涉尘简直乌烟瘴气之后,他就没少叹气。沈孟生正站在他面前,恭恭敬敬地,一连几个时辰不敢说话,更不敢动。

见沈孟生的身形愈发僵直,慕容言终于开了口,“师父半生无徒,于淡出武林五载之后才寻到了你,念你天资聪颖,心智淳厚,遂收为徒,不望你为权为名,唯望你一生清白,你可做到?”

沈孟生忙低下头,惭愧不已,“让师父失望了。”

“唉,妇人之仁!”慕容言又是叹息,“李莲花当真人在东海?你为其欺骗众人,日后必将百口莫辩。”

李莲花当然不在东海,沈孟生自幼患有恐水之症,连不涉尘的芙蓉湖都没有下过,如何能到东海寻找李莲花。

身在武林,纵然结善八方也有敌手难防,沈孟生这恐水之症从未向任何人提及,唯一知晓的也就是师父慕容言。更何况,沈孟生并不打算欺瞒师父,纵身跪至其身前,“师父——徒儿鲁莽。” 

慕容言振一振衣袖,将他扶起,“为师觉察你有意维护李莲花,为师虽不问为何,但此事你不可再管。”

见沈孟生沉默不答,遂拍着他的肩膀,又道,“日前为师自四顾门口中对李相夷了解一二,深感李莲花亦是一股浊世清流,万丈光芒之后仍能安于平淡,于他这个年纪在当今武林无人可出其右。”

沈孟生方稳下心,疑道,“那师父之意?”

“为师亦无意为难于他,只是此事为师已不能置身事外,解铃还须系铃人,非笛飞声无解。当日在云梦他乡楼,李莲花分明未死,笛飞声为何不解释,以致我四人被李莲花假死之相迷惑,成了今日弥天大谎。”

沈孟生遂想起江湖上对师父的无端指责,不禁忧上眉头,“徒儿拜访之时,李莲花称笛飞声远出在外,似乎归期遥遥。”

“师父定要会一会此人,你留在不涉尘闭门思过,以待此事了结。”

“是……”沈孟生自然不敢不从,悄然抬头看过师父凝重的神情,旋即又低了下去。

 

13 Nov 2016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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